——由陈寅恪《挽王静安先生》说起
陆梦梧
江西省都昌县第一中学
摘要:诗歌的魅力在于刻画人情与人性,阐幽人的悲剧意识。诗歌是文人的歌,不是得道者的歌!
关键词:诗歌,陈寅恪,解读;
我理解的诗,简单地说就是:诗歌的魅力在于刻画人情与人性,阐幽人的悲剧意识。诗歌是文人的歌,不是得道者的歌!得此愚见,乃是缘于寅恪先生挽观堂先生自沉于颐和园的七言律诗。先敬录寅恪先生大作:
敢将私谊哭斯人,文化神州丧一身。
越甲未应公独耻,湘累宁与俗同尘。
吾侪所学关天意,并世相知妒道真。
赢得大清干净水,年年呜咽哭灵均。
寅恪先生是深为人所敬重的史学大家。全诗之感人至深者当属首联和第三联。首联“敢将私谊哭私人,文化神州丧一身”明挽观堂先生,实乃先生对文化精神的观照。此诚如先生所述:“凡一种文化值衰落之时,为此文化所化之人必感苦痛,其表现此文化之程量愈宏,则其所受之苦痛亦愈甚;迨既达极深之度,殆非出于自杀无以求一己之心安而义尽也。”“盖今日之赤县神州值数千年未有之巨劫奇变,劫尽变穷,则此文化精神所凝聚之人安得不与之共命而同尽,此观堂先生所以不得不死,遂为天下后世所极哀而深惜者也。”先生忍将斯文悼斯人,这种悲怆源于文化,缘于历史,是天地之哀。多年之后,先生谪居广东中山大学,倾多年心力所著《柳如是别传》亦是先生治隋唐五代史看尽兴亡变迁,亲身经历各种政治运动后阅尽人情世故之凝结。捧读之际,为之热泪。寅恪先生亦是“文化所化之人”,通过先生遗作我仿佛感受到了他那种深沉的悲哀。
三联“吾侪所学关天意,并世相知妒道真”更是意境丰富之佳句,以我之浅陋,解读此句包含两重意境:一是寅恪先生与观堂先生相期与许,“并世相知”实乃“德不孤,必有邻”之诠释;二是凸现先生崖岸自高之气,先生之家三代皆为文化名人,唯有此家学方能显现“吾侪所学关天意”,这是一种基于文化的高傲,而这高傲中又深深包含了根植于其灵魂中的文化面临绝境的悲怆。先生此句意境相照,深沉博大。寅恪先生与观堂先生之“邻”,文化没落之“孤”;文人的孤高之气与文化没落之无奈相互映照,此种深邃与感文化之悲,唯集史学大家与诗人于一身之先生方能为之。
由寅恪先生之诗,我联想到对古诗意境的一点体会。以我之不学,体会古诗悲怆苍凉之意境大抵有三种:
一为上文所述,基于历史与文化没落和变迁之哀,此种悲哀至为深沉。观堂先生诗云:“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观堂先生遗书开头十六字即为“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经此世变,义无再辱”,即为对此最深刻的表述,观堂先生也因此不忍再流落凡尘,终驾鹤而去。
二是对身世的哀叹。吴伟业诗云“浮生所欠只一死,尘世无由识九还”,即为此种心情之写照。梅村先生是明朝的末任状元,他身受崇祯皇帝的拔擢之恩,明亡于清之后,他本想自尽以伴崇祯帝,奈何家有高堂,被迫在朝为官。这种现实与文化的冲突使梅村先生痛苦万分,每以诗句自解,“孤臣流涕青门外”、“酒醒更残泪满衣”是梅村先生痛苦之状的写照,“我本淮王旧鸡犬,不随仙去落人间”是梅村先生自责自咎的擘画。梅村先生最后郁郁而终。诚令人为之感叹。
三者则为对家园的追忆。初唐才子王勃诗云“长江悲已滞,万里念将归。况属高风晚,山山黄叶飞”。“山山黄叶飞”一句源于诗经“之子于归,黄叶于飞”,说得是要时时归宁父母,这是对家的思念和孝悌之情的描述。岑参的“故园东望路漫漫,双袖龙钟泪不干。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说得是游子对家的挂念。范仲淹的“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说得是征夫对回家的渴望。韦应物的“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则描述了客居之人对家的思念。对家的眷恋是人类最根本的感情,有家不可归是人类最为自然的哀思。古代诗词中多以此为诗材,也最容易诱发人之哀愁。
此三种悲怆之境尤以第一种意境最为深沉厚重,令人观之余念悠悠,三月不绝。吟寅恪先生之诗,观今之世风日下,当令人唏嘘不已。自寅恪先生遽归道山,世间再无史学家,千载文化所化之人于今已绝,痛哉斯人!由是观之,诗之感人至深在于其悲怆之境,在于对人世的观感和真性情的流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