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畅海南师范大学文学院
【摘要】孙悟空作为中国文学作品中的一个重要形象,与西方作家弥尔顿笔下的撒旦有一定的相似和迥异之处。本文通过对比孙悟空与撒旦的形象,验证了两个形象的共同悲剧性,同时探讨中西方文化背景下反抗者的独特性,并且研究世界文学反抗者形象的普遍性规律。
【关键词】孙悟空撒旦反抗性悲剧英雄
【中图分类号】I04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4-4810(2011)09-0043-02
孙悟空作为中国古典四大名著《西游记》中最为鲜明的形象,在一定程度上表现了作者对人性自由的向往和自我价值的肯定。孙悟空在不断斩妖除魔的过程中也完成了人性的升华,最后成为一个有理想、有个性、有能力的人性美的象征。在弥尔顿的《失乐园》中,撒旦是这样一个形象:上帝宣布其独子为天使和天君的首领,统帅天国。大天使长路西法不服,于是组织1/3的天使起义,想要推翻上帝。但是起义失败,路西法坠入地狱火湖之中。但他并不服输,在地狱中自立为王,并建起万魔殿,成为魔王撒旦。孙悟空与撒旦二者相比,有相似之处,也有迥异之处。对这两个形象进行对比,不仅能探讨中西方文化背景下反抗者的独特性,还能研究世界文学反抗者形象的普遍性规律。
一孙悟空与撒旦各自的形象
孙悟空出世不久,在花果山就不想“受老天之气”,他要“独自为王”,“享乐天真”。在表面看来,他“不伏麒麟辖,不伏凤凰管,又不伏人间王位所束缚,自由自在”,但他想到还有“阎王老子管着”,就觉得浑身不自在。于是他闯入阎王殿,将生死簿上的猴属名字一笔勾掉,向阎王宣布“今番不归你管了!”最为人所震撼的是他后来大闹天宫,因“玉帝轻贤,这般藐视老孙!”第一次请他上天,只让他做一个小小的弼马温,他深感自己这个天生圣人的价值并未得到应有的承认,个人尊严深受侮辱,打出南天门而去;第二次请他上天,只给一个有官无禄的齐天大圣的空名,他便再出天门。他霸气的说:“强者为尊该让我,英雄只此敢争先”,甚至大胆的喊出了:“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可以说,这里塑造了一个惊天动地、不畏天神的惊世骇俗的个性英雄。
弥尔顿《失乐园》长诗中最鲜明的形象是撒旦。他有勇有谋,又有不屈不挠的毅力,虽被打入地狱却依然桀骜不驯。能够最鲜明体现他的反抗精神的宣言是:
我们在这里可以稳坐江山,
我倒要在地狱里称王,大展宏图;
与其在天堂里做奴隶,
倒不如在地狱里称王。
他大有王者风范,体态魁梧、声音宏大。当他在地狱中鼓励千千万万颓废的天军时,他的呼喊使整个地狱响起了回声。他有坚定的意志,坚强的信念,不畏惧失败。他不但在对抗天神的战争中显示出将领之才,即使失败仍不气馁。他敢作敢为的精神赢得部下的尊敬和钦佩:
他们向他卑躬屈膝的弯腰,
歌颂他,好像天上至高的神一样,
并且都表示自己对他的谢意,感激。
他为了大众的安危而忘己的精神。
这里的撒旦形象复杂而深刻,他既是光明之子,又是恶魔;既有破坏的一面,又有促进改革的一面。他的魄力与庄严值得尊敬,他的狡猾险恶又令人厌恶。
二不同的结局,共同的悲剧
1.孙悟空与撒旦的共同点
第一,都具有鲜明的个性与反抗精神,敢于质疑权威。孙悟空从顽石中出世,具有顽石般坚定顽固的性格,也具有灵猴古灵精怪的特点。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他就怀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个性鲜明、无拘无束、无所崇拜、自由自在;他敢于向天神争取自己的权利,在得到不公正的待遇后并没有忍气吞声,而是勇敢地用金箍棒直指天庭,搅得地动天摇,令一向威严的天庭胆战心惊,甚至无人敢冒犯的玉帝都畏惧孙悟空的威力。
撒旦同样具有这种大胆的反抗精神。在得知上帝的决定后,他第一个反对,他用藐视上帝的姿态号召天使们反叛,这样上帝不再是无人敢抵触的全能之神,他也有了一个实力强大的反对者。与孙悟空提出“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一样,他提出“我倒要在地狱里称王,大展宏图”,与其他天使的不同之处在于他不认为上帝的位置是无可替代的,而是胜者为王,可以取而代之。
第二,都大闹天庭,结果以失败告终。孙悟空受到不公待遇后,立闯天庭,搅乱蟠桃会,偷吃仙丹,练就火眼金睛,戏弄玉帝,然而却被如来佛易如反掌地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撒旦率领1/3的天使起义军与上帝手下的另一员大将天使长米迦勒战斗,被击败,坠落地狱,成为魔王。
第三,结局虽不同,但都体现了悲剧性。孙悟空最终的结局是保护唐僧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取得真经,被封为“斗战胜佛”;而撒旦在战败后成为堕落的形象,邪恶的化身,永世不得翻身,成为魔鬼与诱惑的代名词。以往很多人认为中国古典四大名著中只有《西游记》是喜剧结局,正是以唐僧师徒四人最终不仅取得真经,还得到了佛号头衔为据。
然而,从作品的思想性看,由于东西方作者所处的文化背景及作者自身的思想不同,两种看似不同的结局实质上却都体现了主人公的悲剧性。对于孙悟空来说,作家的本意是想通过塑造孙悟空的艺术形象来宣扬“明心见性”,谴责“放心”之害,维护封建社会的正常秩序,甚至在描写孙悟空大闹天宫的壮举时,作者并不赞成孙悟空“只为心高图罔极,不分上下乱规箴”,不希望否定整个宗法等级制度,故使如来佛将孙悟空制伏。这形象地反映了封建的等级社会是不可动摇的,维护这个社会的思想也是根深蒂固的。虽然在取经途中,孙悟空仍保持着桀骜不驯的特点,不愿处于“为奴”的地位,从不轻易地对人下拜,但是这期间孙悟空已经渐渐被磨去了以往的无所畏惧、无所拘束的锐气,逐渐走上一条不反抗的道路:不再反抗天神;不再反抗紧箍圈,成为了驯服的“灵猴”;不再是舍我其谁、豪情万丈的齐天大圣。最后虽然得到了“斗战胜佛”的封号,但是这标志着孙悟空已经彻底向天神屈服,完全失去了反抗精神,甚至可能成为天庭秩序的维护者。这种个人意识与反抗精神的消失正代表了孙悟空的结局实质上是悲剧性的。
相比之下,撒旦本是一个敢于挑战上帝的英雄,然而成王败寇,因为他在战争中成为失败的一方,因而话语的主动权转移到上帝手中,他便被塑造成一个阴险邪恶、无恶不作的负面形象,上帝的光辉正面形象则得到进一步巩固,这种形象逐渐成为人们的思维定式,使撒旦成为一个被笼罩了黑暗阴影的悲剧英雄。
2.孙悟空与撒旦的不同点
第一,大闹天庭的方式不同。孙悟空大闹天庭,依靠的仅仅是自己孤身一人,没有任何帮手,虽然他威力无穷,玉帝都奈他不何,然而最终结果是玉帝请如来降服了孙悟空;撒旦则不同,他积极的号召天庭所有的天使与他一同造反,1/3的天使愿意跟随他的脚步,形成了一股势力强大的军队,带动了整个天界的战争。孙悟空是孤胆英雄,没有帮手;撒旦则充分利用自己优秀的领导才能发动群众,虽败仍有广阔的群众基础,意味着他还有后盾支持。
第二,最终结局不同。孙悟空师徒四人取得真经,孙悟空被封为“斗战胜佛”,成为中国文化中正义、智慧与力量相结合的善的化身;撒旦陷入万劫不复的地狱,永世难得翻身,成为魔鬼、诱惑与邪恶的代名词。
第三,两人的具体个性不同。孙悟空虽桀骜不驯,但作者整体上是用正面形象去塑造他的。他虽任性冥顽,但始终具备大智大勇的英雄精神,成为人性美的象征,完全与邪恶相对,势不两立,是单纯的正面的化身;而撒旦则是典型的“枭雄”,除了具备优秀的将帅之才与领导力量之外,还具有邪恶诱惑的一面,从他后来诱惑夏娃的计谋可以捕捉到他狡猾的一面。
三二者对比发掘东西方文化差异
《失乐园》与《西游记》这两部伟大的文学作品在自由意志和理性方面表现出来的分歧,反映出两个民族不同的心理结构。作为中西方各自的经典神话著作,它们必将影响后代的读者,更加加深了两个民族的文化差异。
一方面,中国的儒家思想作为“父权”的产物,从本质上是对人们的行为进行思想限制。所以,在中国谈到自由意志,首先想到的应该是种种限制,在不违背这些限制的前提下才能有个人的自由意志。而西方的自由意志,就简单得多,在把自由意志付诸实践之前,不需要考虑那么多的限制条件。至于这种自由意志导致的后果,只要自己肯去承担就行了。由于中国人在观念中比西方人多了一种儒家思想的限制,所以中国人在谈到个人的人权时,往往显得顾虑重重,要事先把各种限制及违反这些限制所可能导致的后果都考虑进去。考虑的结果自然是人权前面多了很多禁忌,导致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自然规律有很多禁忌是不必要的,因为有些后果只是可能发生而已,也可能根本就不会发生。相比较而言,西方人更容易由着自己的性情做事,显得更为大胆。西方人对中国人的诸多顾忌往往也容易产生误解:把中国人出于慎重为了防止某些在他们想象中可能会发生的后果而采取的防患于未然的举动,视为是对个人意志的粗暴干涉,从而认为中国没有人权。
另一方面,中国文化的另一根源——道家,则否认人的主观能动性,否认人的理性可以使自然变得更美好,把完全未被人类开发的混沌状态视为自己的至高境界。这与弥尔顿及整个文艺复兴时期都提倡理性的事实形成鲜明对比。这种不重视理性的直接结果,导致了中国近代科技水平远远落后于西方。
总之,《西游记》中孙悟空的经历及结局,反映出中国文化的源头之一儒家压制自由意志,而另一源头道家不重视人的理性的作用。这与《失乐园》中保护自由意志、提倡理性完全相反。中西方宗教与文化的巨大差异,古已有之。所以,无论是中国看待西方,还是西方看待中国,都应考虑到这些宗教与文化上的差异,而不应一言以蔽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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